第(1/3)页 长安依旧是那座长安,鼓角声外,市井喧喧,灯影照得金粉流年。 姜明穿过人潮,像一滴水入江河,既不泛涟漪,也不留痕迹。 七绕八拐,穿过几条卖花糕与胭脂的巷子,酒楼里传出的丝竹声渐渐远了,取而代之的是几声犬吠。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处寻常坊巷,在一扇不起眼的旧青砖院门前停下,轻轻叩了三下。 门应声而开,露出个探头探脑的小厮。 见是他,小厮忙不迭地让开身子。 院中一棵石榴树,叶子落得差不多了,只余下几枚熟透的果子,在风里微微晃着。 树下,一人正负手踱步,脚下踩着枯叶,发出簌簌的轻响,眉间拧着个疙瘩。 正是李云逸。 一见姜明,他那份焦躁登时换了颜色,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,压着嗓子,连声问道: “如何?如何?鹤鸣山那些真人,可曾松口?” 姜明抬手,掸了掸肩上并无的尘土,末了,方才淡淡吐出数个字: “天师府,应了。” 只这一句,李云逸整个人便像个戳破了的皮囊,猛地一泄气,那股子紧绷的劲儿霎时散了,长长吁出一口浊气。 数日来的焦灼如潮水般退去,取而代之的,是几分压也压不住的激动,连下巴上那几缕精心打理过的花白胡须,都跟着微微颤动起来。 放在半月前,打死他也不信,竟能掺和进这等通天彻地、敕封神明的事里。 更何况,那人还是自家女婿。 这桩际遇,怕是说书先生都不敢这样编排。 只是,他这边厢松快了,姜明的面上却不见半分轻松,眉心那道浅浅的川字纹,依旧没能舒展开。 鹤鸣山那位玄月真人的几句话,言犹在耳,像几根极细的芒刺,还扎在心坎上。 天上的事好说,这人间的朝堂,才是真正的难关。 李云逸在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,眼光何其毒辣,只一瞥,便瞧出姜明心里所想。 他反倒先宽慰起来,捋着须,那双总是精光四射的眸子里,此刻多了几分老谋深算的通达: “贤侄,宽宽心罢。既走到了这一步,老夫敢说,此事少说已有八成把握了。” 姜明书读得多,可大半光阴都耗在山上静坐清修,于这红尘里的机锋算计,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。 闻言,他抬起眼,眸中带了三分请教的意味。 李云逸见状,不由得捻须一笑,那份老神在在的气度,倒真有几分运筹帷幄的味道。 “贤侄有所不知,你那位弟妹文雅,如今在洛阳神都,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。她那一手医术,活人无数,宫里头那些娘娘贵人,哪一位没承过她的情分?” 他顿了顿,话锋一转,带上了几分看透世情的通达与凉薄: “虽说情分这东西,虚得很,靠不住。可文雅那手起死回生的医术,却是活生生的把柄。谁敢说自己一辈子不病不灾?谁又能保将来不用求到她头上?” “只要她肯开口递个话进去,那些娘娘们为了日后行个方便,多半是乐意在陛下耳边吹吹风的。此为其一。” 说到此处,他伸出两根手指,神情愈发笃定: “其二,也是最要紧的一桩。当今朝局,名唤天子临朝,实则‘两君共治’。太后坐东面,陛下坐西面,十余年来同殿听政,门生故旧遍布朝堂,威望犹在陛下之上。如今朝臣奏事,都得备上两份文书,一份呈御前,一份须送到太后处。” 李云逸眼中光芒一闪,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只剩下气音: “太后……她也是女人,而且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。”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片刻,嘴角微微翘起,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。 “人一上了年纪,最怕什么?怕病,怕死。太后凤体康健,全赖文雅悉心调理。你说,她老人家,能不向着一个能为自己延年益寿的‘神医’?” 听罢李云逸这一番剖析,姜明那微蹙的眉心,总算松开了几分。 他心里,其实并非全然为那位已赴黄泉的兄弟悬着心。 姜亮的路,他早已盘算过。 敕封正神,自是上上之选,一步登天,从此逍遥。 可退一万步说,纵然此事不成,凭着眼下在陇西布下的香火阵仗,聚拢民愿,做个乡野社神,也可保得安身。 再不济,往长安城隍庙递个话,谋一盏长明灯火的供奉,亦能护得魂魄不散,脱了那轮回之苦。 魂魄若在,不入轮回,总还有的是机会,有的是法子,将来从阴冥之中再设法捞回来。 他真正忧虑的,是山中的爹娘,尤其是娘亲。 为人子女,最怕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。 而修道之人,又多了一重怕——“亲欲长生,而心魔自生”。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