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地龙翻身后的两界村,并未如人所想那般愁云惨淡。 那股子惊魂未定的慌气,被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砸了个稀碎。 日头一出,家家户户的院里院外,便都腾起了人气。 不是炊烟,而是锯木的木屑、夯土的灰尘,混着汉子们身上蒸腾的汗气。 这时候,哭天抢地最没用。 屋子塌了,总得一根根再立起来。 墙歪了,也得一担担把泥和上。 日子,还得往下过。 转眼又是一年。 开春时补上的屋瓦,淋了夏雨,经了秋霜,又见冬雪,颜色早与老墙一般无二。 村道上震出的裂纹,也被来来往往的脚板和牛车碾得平整。 这一年里,地龙又翻了两次身。 一次在夏末夜里,动静不大,像远处打了个闷雷。 睡得沉的人家,只在梦里翻了个身,次日听人说起,也只“哦”了一声。 另一次在入冬时节,离得近,晃得也凶。 那滋味,就像整个村子被搁在一面破锣上,叫人狠狠敲了七八下。 搁在往年,这一阵乱响,少说也得塌十几间屋。 可如今,除了瓦片掉得多了些,墙上添了几道细纹外,竟无一处倒塌。 只有张屠户家新砌的猪圈塌了半边,那头两百斤的肥猪惊得哼哼唧唧,一路拱出院外,在村里溜达了半宿,倒添了桩笑话。 灾祸这东西,见得多了,人心里的弦,便也跟着结实了几分。 这一日,天光正好,不冷不热。 柳秀莲与姜锦婆孙两个,一大早便钻进了屋侧那片灵气最盛的药田。 此地年年受灵脉润养,草木都长得精神。 寻常当归川芎,到了这地里,也都药气浓几分。 忙活了一上午,挎着满满两大篮子,婆孙俩脸上带着汗,也带着笑,径直往祠堂去了。 篮里当归、川芎、艾叶、黄芩……码得整整齐齐,根茎上还沾着新翻的泥气。 祠堂中,香雾轻袅,几件早备下的衣裳被褥迭得方方正正。 柳秀莲把篮子往供桌下一放,扬声便唤: “亮儿,出来搭把手!这回送粮食时,一并把这些带去,稍给锐儿两口子。” 话音才落,香烟一动,姜亮的身影便在堂前显了出来。 他瞧见那一堆东西,神色先是一暖,又有几分无奈: “娘,锐儿那边如今不缺吃穿,您这……” “外头的是外头的,家里的是家里的,怎能一样?” 柳秀莲眼一瞪,把他的话堵回去,“你只管送去,叫那小子记着,家里还有人惦记他就成。” 正说着,姜义自外头踱了进来。 他目光在那篮药材上略略一掠,便收了回来。 都是些温补固元、安胎养神的药。 心里明镜似的,面上却不动声色,只在嘴角挂了丝若有若无的笑。 这一年多,姜锐在凉羌边境,倒也真忙。 地龙初翻,官府的手还没伸到,他的人马粮草先到了。 搭棚施粥,救伤治病,收拢流民,抚安人心。 “天水姜将军”这名头,在凉羌一带,如今已有几分响亮。 只是,声名这东西,毕竟虚的。 离那香火凝神、立庙受祀的境地,还差着不知多少火候。 这等事,急不得,也由不得。 倒是赵绮绮那边,先传来了好消息。 肚中有喜,又要添人丁了。 柳秀莲絮絮叨叨,把能想到的都叮嘱了一遍,直说得嘴干舌燥,这才意犹未尽地歇了口气。 一回头,瞧见自家男人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,正负着手,神色淡淡。 她心里便明白了。 于是拍了拍衣角上的草屑,拉过一旁的姜锦,笑道: “走罢,锦儿,让他们爷俩说些男人的事。” 说着,便领着孙女出了祠堂,顺手还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带上。 门一合,堂中光线便暗了几分,香火气与旧木味子一并氤氲起来,像是连呼吸都带着陈年的味。 姜义并不理会身后的儿子,只自顾踱到供桌前。 伸手取过块半旧的抹布,慢条斯理地擦拭那块落了些灰的牌位。 幸得上天庇佑,这祠堂建了这么多年,也只供着这一块。 “外头,”他头也不抬,语气平平,“如今是个什么光景?” 姜亮垂着眼,低声道: “朝廷那边,还是老样子。国库里跑老鼠,入不敷出。对赈灾的事,索性装作没瞧见。” 他声音不急不缓,不带怒气,也无感慨,只像是在述一桩风干了多年的旧事。 第(1/3)页